第504章 少女峰之下

    苏黎世。
    瑞世清透的阳光，毫无保留地倾洒在“勒特兹格伦德”球场，隐约给它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。
    许晨三人进场的时候，上一场不知是什么的比赛已经结束，整座运动场处于比赛转换间隙的轻微沉寂状态。
    跑道之上空了下来，只有几个工作人员还在清场和检查电子设备。
    而一排排的白色栏架已经就位……
    “记者区域”是单独拦起来的一块，连通了一层和二层，方便各国有不同拍摄需求的记者和摄影师，找各自合适的取景位置。
    “这里视野太好，真的可以直接看到跑道唉！”苏蓉一脸惊喜。
    吴霏霏：“我们往前面一些！那边靠近终点！”
    苏蓉：“是哎，冰哥跑过来，就能直接看到我们了！”……
    两个小姑娘叽叽喳喳，很快便寻好了最佳的观赛位置。
    这边确实是临近终点线，已经聚集了一大批正在调试设备的记者和摄影师。
    还有些现场的主播，已经在手持话筒，对着摄像机叽里呱啦说着外文了。
    有三四排的空位，但那些记者和摄影师都在忙活，于是位置便任由许晨三人挑选。
    吴霏霏和苏蓉纠结了半天，最终抢了个二排台阶上的位置，视野确实是其中最好的一块。
    许晨安稳坐下，转身朝身后的看台望去，观众已经是满满登登。
    都是不同肤色和人种，举着北美加国、美利坚、澳国等的旗子，想来对应的都是今天闯入决赛的一众选手。
    吴霏霏也在张望整个运动场的看台，兴奋指着斜对面的二层一片区域：
    “快看！那是来给冰哥加油的！”
    那片区域的观众，确实都是举着大小的红色国旗。
    人数不多，但异常醒目。
    却不知是本地的华人观众，亦或是专程从国内赶赴而来加油的。
    在所有的田径类目中，百米的短跑和跨栏，确实是观赏性和讨论度最高的了。
    虽然都是转瞬即逝的赛事，但却指向了人类血肉骨骼的极限竞技属性。
    在过往，国内田径算不上强势的项目，因此关注度和讨论度都算是一般。
    但经由这次谢冰冉首次闯入世界级大赛的决赛，显而易见的将会拉高整个田径项目在国内的关注度和讨论度。
    而事实上，不只是在国内，在整个亚洲区域，今天的这场“国际田径大奖赛”都引来了众多的关注和热议。
    毕竟迄今与一众黑人、白人的世界顶尖选手站在一起的女子跨栏运动员，也便只有谢冰冉一个……
    吴霏霏瞅见侧后方不远处的看台，开口道：
    “那个好像是日国的赤羽熏。”
    许晨回头看了眼，自然也认了出来。
    赤羽熏已经是日国现役最强的女子跨栏选手，在去年的“东亚青少年运动会”和“亚运会”上，都看到过赤羽熏的身影。
    这次的“国际田径大奖赛”她自然也参加了，只不过跟陈兰、白淼一样没能小组出线，无缘站上决赛的赛场。
    此刻，赤羽熏作为观众坐在看台之上，正跟几个教练及队友坐在一起。
    虽早早被淘汰，但也留下来为同是亚洲和黄种人的谢冰冉观赛和加油了……
    苏蓉神神秘秘，把身后的背包拽了过来。
    她从里面掏出一大包东西，展开竟是几面给冰哥加油的彩旗。
    这彩旗明显是苏大小姐自己设计过的，印着硕大而可可爱爱的“冰”字。
    吴霏霏伸手接过：
    “你可真是太有才华了！”
    许晨默默也有准备，从包里取出了一面鲜艳的国旗。
    谢冰冉首次真正意义上的国际大赛，没有任何的横幅或彩旗，比得上一面国旗。
    “快看！那是央视的记者唉！”苏蓉一脸兴奋，指着前面。
    两个记者在鼓捣摄影机和摄像机，身上穿的马甲上，确实是印着“CCTV”的标识。
    其中一个脱去了马甲，里面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，他稍稍理了下发型，接过了话筒。
    苏蓉：“这是央视的主播吧？看着有点眼熟。”
    吴霏霏想了想：“央视体育频道的，好像叫尤宁。
    之前看他主持过体育新闻的……”
    “沪城媒体也来了，五星体育的。”许晨抬头看了看旁边。
    三四个衣服上印着五星体育logo的工作人员，就在不远处的工作台坐下了，开始鼓捣一堆的录像、录音设备。
    吴霏霏：“那个主持人叫啥来着？
    之前还看到他讲解冰哥的比赛新闻。”
    许晨：“段勇。”
    吴霏霏：“对对对！”
    对于五星体育频道的主持人段勇，许晨还是有很深印象的。
    去年5月份，谢冰冉去沪城参加的第一个全国性赛事“全国青少年田径锦标赛”，当时在现场的主持解说便是段勇。
    彼时谢冰冉力压白淼、董佳佳这对“沪上双子星”爆冷夺冠，明显也是让沪城本地的主播段勇有些意外招架不住。
    好在他临场算是反应很好，一段临场发挥的激情解说也是把现场氛围烘托得极好。
    之后谢冰冉的数次比赛，在五星体育的转播或新闻播报，也刚好都是段勇负责的。
    吴霏霏：“他们好像在架直播设备唉，不会是在这直播吧？”
    许晨：“看样子只有采音频的直播设备，可能只是采录现场解说。”
    苏蓉：“那太好了，我们还能听到呢！”……
    吴霏霏：“快开始了吧？冰哥怎么还不入场热身？”
    许晨：“前天的比赛就没入场热身的，估计热身区域在外面。
    等下进场就直接比赛了。”
    苏蓉：“好紧张啊，我膝盖都在抖了。”
    许晨低头看了眼，苏蓉的小膝盖果然在哆哆嗦嗦。
    吴霏霏也是有些无语，伸出两只手，把她的一双小膝盖给按住了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手机震个不停，都是群里的消息。
    此时国内是傍晚时分，不知多少人守在电视机前，等着看接下来的比赛。
    沪城公司里面自然又组织了观赛。
    今天承接比赛的热度，“燃冰体育”还有配合的推广和店铺活动。
    其中最重要的，便是“燃冰X”的首次对外发布，以及首发预售的开启。
    前天预选赛之后，“燃冰体育”的线上店铺流量便翻了两三倍，今天比赛过后也只会更高。
    借此首发“燃冰X”的新品，确实是势能最大的契机……
    天城园区那边是方骏和吴悦两位姐姐一起张罗的。
    据说是在方骏的酒吧小楼前面，撑起了一个硕大的幕布。
    而老许专门把李锐、赵峰、方涛那帮冰哥的兄弟，安排在了最前面的位置……
    天城和汶省的体育系统、天城体育学院、省城的体育大学等等，自然也不会错过今天这场带有各自荣耀属性的比赛，以各自的方式组织了观赛与加油活动。
    而此刻手机里格外热闹的，则是许晨的高中校友群里面。
    当年在天城一中叱咤风云的“冰哥”，此刻又跑到国外去“叱咤风云”了，这实在是令一众的高中校友，都感到惊喜而不现实。
    许晨都不用点开高中群里的消息，便知道一堆@自己的。
    冰哥并不在高中的群里，于是一些来自校友的情绪宣泄，便都落到了许晨的头上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……
    勒特兹格伦德运动场中，渐起一段颇有欧洲古典审美的激昂乐曲，接着便是全场的欢呼喧闹之声。
    贯彻全场的大喇叭里，传来现场主持的播报。
    或许是苏黎世处于瑞世德语区的关系，现场的男主持正在用德语播报，语调低沉而富有节律。
    无需听懂便知晓，本届“国际田径大奖赛苏黎世站”女子100米栏决赛即将开始了。
    而之后另一位女主持的英文播报，正式宣告了决赛选手入场的开启。
    运动员入场口，Led大屏亮起。
    首先出现的是“绿黄黑”牙买迦国旗。
    一位身形瘦削矫健的黑人选手走出，正朝观众挥手致意。
    许晨三人侧了侧身子，便刚好隐约能听到左前方工作台前，五星体育主播段勇的直播播报声。
    “第一道选手，是来自牙买迦的德罗琳恩尼斯。
    牙买迦一直是田径项目的强盛之地，千禧年名将辈出。
    德罗琳在去年的‘世界室内田径锦标赛’，曾斩获女子100米栏铜牌……”
    紧随其后，是澳洲联邦国旗点亮了入口的大屏。
    一位高大的白人选手，微笑着慢跑了出来，立刻引来看台上巨大的掌声与欢呼。
    “第二道选手，来自澳洲的田径名将萨利皮尔森。
    今年初她在‘英联邦田径联赛’跑出12秒41的PB。
    萨利皮尔森正值竞技巅峰，也是今天金银铜牌最有竞争力的争夺者之一……”
    “第三道选手，我们已经都很熟悉。
    来自美利坚的跨栏名将琼娜海耶斯，她在2004年雅典奥运会跑出12秒37，成功斩获金牌。
    不过近两年海耶斯竞技状态不太稳定，让我们期待她今天的表现！”
    “第四道选手，也是一位今天奖牌的强有力竞争者，来自北美加国的洛佩斯施利普！
    洛佩斯因其强悍的外形，也有“现实浩克”的称号，PB12秒40……”
    这位“现实浩克”许晨三人自然已经认识，先前的小组预选赛上，正是她比谢冰冉跑快了半个身位，拿到了小组赛第一。
    而当她出场时，现场立刻又响起了很大的欢呼和叫好之声，明显拥有很高的人气。
    许晨转头看了眼，身旁的吴霏霏和苏蓉小身子贴在一起，都是一副超紧张兮兮的模样。
    看上去倒是比冰哥更快进入比赛状态了……
    现场又是一阵剧烈的欢呼，运动员入口处的大屏，亮起了星条旗。
    又是一位黑人选手，高举双臂跑动入场。
    “第五道，是这两年迅速崛起的美利坚跨栏名将洛洛琼斯。
    洛洛琼斯在去年的‘北美田径钻石赛’，顺风状态下跑出了12秒37的成绩。
    竞技状态仍在提升的洛洛琼斯，也被看作是明年京城奥运会，女子100米栏的夺冠大热门！
    而从现场观众的反馈我们也不难看出，洛洛琼斯也凭借天生丽质，拥有大批喜爱她的粉丝！”
    苏蓉仰头看了看对面看台的大屏幕：
    “这算天生丽质啊……”
    吴霏霏：“欧美的审美跟咱们不一样，这在黑人里已经算是非常漂亮的了。”
    苏蓉一脸困惑的“哦”了一声。
    “第六道，同样是来自美利坚的黑人选手达穆切利。
    过去三年，达穆切利因药检问题被禁赛，今天也将是她复出后的首个世界大赛。
    重新站上赛道，相信达穆切利亦是百感交集。”
    “第七道，来自牙买迦的另一位跨栏名将，布里吉特福斯特……”
    “第八道，来自东欧波蓝的年轻小将卡洛琳娜拉布切夫斯卡……”
    ……
    当运动员入口的Led大屏，那道鲜艳的红色亮起，苏蓉和吴霏霏都不自觉的站了起来。
    许晨没有起身，但感觉心跳都随着调快了半拍。
    “现场和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……
    第九道，正是我们此时此刻汇聚与翘首以盼的正式缘由。
    第十届全运会金牌、第十五届亚运会金牌，国内和亚洲全新纪录的创造者，华夏女子100米栏项目的历史开拓者……
    华夏田径小将以及名将，谢冰冉！
    今天，在阳光明媚的苏黎世，在写满荣耀的勒特兹格伦德球场……
    她不仅代表华夏，不仅代表亚洲，也代表整个黄色人种……”
    ……
    这边毕竟离运动员入口太远，也只能看清冰哥的身形。
    而看台上方的大屏幕之上，便又是她好看的样子。
    今天谢冰冉穿着的运动套装，是一身醒目的橙红色。
    先前许晨便听冰哥提及过，国家田径队参赛的默认规则，便是在决赛中穿着象征国家的红色系队服。
    冰哥出场的一瞬，吴霏霏和苏蓉都忍不住要起身尖叫了。
    苏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，却又忽然把吴霏霏拽着坐了下来，然后小声说道：
    “我们太靠前，还是先不让冰哥看到我们，万一影响了她发挥……”
    倒是心思细密。
    斜对面的看台上，那片举着红色国旗的区域，立刻传来一阵欢呼和躁动之声。
    这是来自华夏和故乡的加油声响。
    谢冰冉已经走上赛道，与其他八位黑人、白人选手并排站在了一起。
    赛场的大喇叭里，那位现场的解说，用蹩脚的德语口音，也刚好念出了“XieBingran”的名字。
    先前亦有一大段德文和英文的介绍，自然是对这位闯入决赛的亚洲华夏选手，专门做了些铺陈推介。
    谁知喧嚣稍歇，看台之上却传来一阵极不和谐的嘘声。
    许晨面色一凉，转头朝身后的看台望去。
    苏蓉和吴霏霏，也瞬间生出明显的恼怒与不忿神情。
    只因看台之上，不知是哪国的几个年轻人，正不怀好意挑衅喊着“YellowBanana……”
    这在西方世界，便是极具种族歧视的戏谑语汇。
    而场间便仅有一位黄种人选手，任谁都明白其挑衅与嘘声所指……
    眼见两个高大的现场保安冲出，已经奔向了嘘声所在区域去制止。
    许晨转头看了眼起跑线，心想这恼人嘘声不要干扰了冰哥的竞技心绪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……
    全场安静下来的一瞬，许晨也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。
    九位世界顶尖的女子跨栏选手，已经在起跑线上蹲伏了下去。
    许晨愣了愣，又低头看了看。
    身旁的苏蓉和吴霏霏，竟然都抓住了许晨的胳膊，一脸紧张到窒息的神情。
    其实许晨也觉得快要窒息了。
    先前看过的、所有冰哥的比赛，从未像今天这么紧张过。
    今天的观赛位置不在看台，而就在赛道边上。
    九条赛道带来的压迫感，具体、细密而真实。
    许晨无法想象，此刻站在起跑线上的冰哥，会是怎样的心理情形。
    谢冰冉12秒42的PB，在这群黑人、白人选手里并不具备碾压优势。
    PB胜于谢冰冉的便有四五人了，何况还有上届奥运会冠军的12秒37在那摆着呢。
    虽然“站上决赛赛场便是全然的胜利”，但情势逼近、关心则乱，又怎会不替冰哥渴求那一块奖牌？
    ……
    许晨能听到自己的心跳，甚至仿佛还能听到旁边吴霏霏和苏蓉的心跳。
    五星体育的段勇已经站了起来，头戴大耳机手持话筒，半个身子朝前叹了出去。
    无数的摄影机、相机高举，都对准了百米开外的起跑线上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……
    数秒绝对的沉寂之后。
    发令枪响。
    惊起苏黎世的美好晨光。
    九道身影冲撞而来……
    可能是一层幻觉，许晨甚至能感受到赛道的晃动。
    他晃了晃神，才发现那不是幻觉。
    那层晃动感，来自周身的喧嚣与呐喊之声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……
    十几秒。
    即使加上了慢动作般的心灵感受，也只是恍神之间。
    身旁两个小姑娘变成了“音波怪物”，一边尖叫着、一边兴奋撕扯着许晨的胳膊。
    三人所处的区域，已经是过了终点线的位置。
    许晨眼见着谢冰冉冲了过去，连同其余或黑或白的身影。
    而当谢冰冉终于克服了身体惯性停下身子，她转过身朝这边望了一眼。
    她看向许晨，眼神中带着一丝疑惑：
    你们怎么站在这里了？
    而她的眼神中，旋即又闪过一抹寒光。
    苏蓉和吴霏霏打了个寒战，瞬间感觉到了不妥。
    她俩赶紧松开抓着、抱着许晨胳膊的手，并各自朝一旁退了一步。
    俨然是“划清界限”、“我没碰他”之类的意思。
    许晨心生无奈和惊惧，张了张嘴甚至想隔空解释上两句。
    他又赶紧张开双臂，撑起了手中那面鲜红的国旗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……
    另一边。
    段勇拿着那根黑色的话筒，已经兴奋地站在了工作台之上：
    “12秒37！她平了04年雅典奥运会的金牌成绩！”
    “赢了！谢冰冉赢了！”
    “谁说华夏不行？谁说亚洲不行？谁说黄种人不行？”
    自谢冰冉横空出世，自她站上起跑线……
    华夏有我，亚洲有我，世界有我！”
    “在阳光明媚的勒特兹格伦德球场，
    在雄壮的阿尔卑斯山脉少女峰之下，
    这抹赛道之上的鲜艳红色，配得上所有荣耀与掌声……”
    “无论你身处故乡亦或异国他乡，
    无论你面对赞誉还是质疑挑衅，
    总有一些人、一些力量支撑我们勇往直前……
    在只能前行时勇敢，在无法回头时决绝！
    挺身而出、撕裂平凡、荡平不可能。
    今天勒特兹格伦德所有的荣光，
    只属于来自华夏的……
    谢！冰！冉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