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9章 马躁须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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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道光坊西北角,泄城渠旁有一片占地面积不小、但却不太起眼的邸店。
    不同于其他邸店客货满盈的热闹场景,这邸店内外并没有车船停靠,反而有着许多披甲持械的兵丁站岗放哨、内外巡弋。
    一般的都内民众猜想不到,就在这邸店当中存放着足足有将近两百万贯的钱帛物资!
    张岱带着安孝臣、魏林等几人策马行至附近,早已等候多时的王元宝便匆匆行上前来,一边疾行一边招手道:“张公子,某等在此!”
    待到近前,张岱翻身下马,王元宝自然的入前把其坐骑缰绳挽在手中,然后口中又说道:“高大将军所遣内谒者监高承信已经在此,王太子仆则仍还未至,但想必也快到了。”
    张岱闻言后便点点头,人家势力强、架子大,晚到一会儿又算什么。
    “张郎才名如雷贯耳,行前阿耶嘱我若有疑难、需向张郎多多请教,还请张郎不吝提携后愚。”
    邸店门口站着一个身形比较高大、面貌也称得上俊朗,看起来只有二十几岁的年轻人,却已经身着绯色官袍,正是高力士派来的养子高承信。
    太监并无高品,哪怕高力士这样的大太监,在内侍省的职衔也只是五品内给事,服紫着绯都需借别官。这高承信担任六品内谒者监,已经是太监当中的出色人物了。
    张岱打量了这高承信几眼,心里也生出之前他假扮牛贵儿时河南府吏员们那样的感慨,好模好样的可惜是个太监。
    不过如果不是太监的话,这高承信除非家世极硬,否则也难在这个年纪便穿上绯袍。须知就连张岱他二叔张垍,都是借着封禅的机会才得进阶五品。
    至于张岱自己,即便来年进士及第而后解褐任官,也得青绿蛤蟆皮身上穿,循序渐进的升上去,好处就是比太监们多了一条命根子。
    “高监丰神俊朗、仪态出众,怪不得能为渤海公所重,授以要务。指教提携实不敢当,唯望能共事无嫌,一同做好亲长所付事务。”
    张岱对高承信作揖说道,原本他将高力士引进此事,倒是可以做高力士的代言人,可是皇帝把武惠妃加塞进来,那他自然要代表他大姨了。
    “张郎不必客气,称某高十六即可。”
    高承信虽然官达通贵,但却也并不倨傲,对张岱很是客气。
    张岱一听好家伙,你们这个太监家族还挺人丁兴旺,我在家才是张老六,你这直接比我多出一位数来。
    心中谑想自然不便宣之于口,对方既然给面子,张岱便也笑道:“既如此,那就都不必再拘礼,十六兄称我张六即可。”
    “内中已经备好酒食,便请六郎先入客筵,一同等候王太子仆到来。”
    这邸店乃是高力士的地盘,高承信也算是地主,当即便笑语邀请张岱入内。
    至于王元宝则还不敢同入,告罪一声后仍然站在门外等待他真正的主子王守贞。
    “东都此间不常居住,厅舍布置有些简陋,让六郎见笑了。”
    高承信将张岱引到可以眺望河渠的一座轩阁二楼上,又对张岱笑语说道。
    这阁楼布置倒也雅致精美,且案上摆满了丰盛酒食,并还有数名身穿襦裙的娇俏少女侍立席旁,旁边便有侍女侧偎过来斟酒奉食,姿态殷勤,香风撩人。
    张岱不好喝酒的人,都在这美婢殷勤取悦下浅啜两杯,然后便抬手摁住侍女那柔嫩如软玉一般的皓腕笑语道:“意长量浅,还是待王太子仆到来论过正事之后,再畅饮尽兴不迟。”
    高承信见状便也不再多劝,继而又笑语道:“今与六郎相见甚欢,我是有一点冒昧的请求。阿耶之前已有告诫,能为六郎引入这美业中来,已经非常庆幸,不应贪多。
    只不过日前河南府搜括都畿近郊,不乏内官苦心经营多年的庄田没官。他们这些内官外无倚仗,全凭多年勤恳侍奉才得在东都置办一点养老的庄田。而今事成此态,更不知后计需要仰谁……”
    洛阳周边多有太监们的田园产业,之前被河南府一通扫荡可谓是损失惨重。因此飞钱这个新获得的财源也就更加得到了高力士的重视,希望能凭此补助一下党徒们的饭辙。
    高承信赶在王守贞到来前跟张岱通气,就是希望张岱能与他配合一下,多分到一点份额。
    张岱对此自无不可,因为武惠妃本身就不太重视能牟利多少,也没跟他规定必须要取多少份额,所以他的斡旋空间是很大的。而且惠妃身份特殊,其他两方再怎么发钱瘟,也不敢直接挤占惠妃的份额。
    只是当听到太监们被河南府前一轮的括田搞得损失惨重,张岱心里又是直乐。
    置办宅田养老,都已经算是中层以上的太监宫女们才能做的投资选择了,结果这个门路遭到了重创打击,这些内官们无疑都成惊弓之鸟。若在此时推出一个新的且更好的选择,无疑更有市场。
    或许会有人觉得,这些内官们把钱留在自己手里,照样可以作为未来的养老资金。
    但首先制定一个稳定且可以长期运行的收支储蓄计划,就不是一般人能够具有的能力。其次古代个人储蓄也是需要成本的,而且还很高。柜坊、质库利钱奇高,个人储藏又没有安全保障。
    还有遇上今年这样的灾害之年,都中物价腾飞,生活成本陡增,对于已经丧失劳动能力、坐吃山空的人而言,简直就是一个噩梦!
    所以大多数的宫人内官,往往把钱用来奉法礼佛,追逐一些虚无缥缈的心理安慰,也鲜少留存下来养老。
    况且就算等到年老力衰时,拿着几百贯辛苦半生积攒的钱帛出宫,那就是你的?一根闷棍敲下去,北邙山那些荒丘野冢,埋的可不只有王侯将相。
    “日前深受渤海公照拂,一直困于无以为报。事既知之,义不容辞。此间先作讨论,数或不及,归后我再向惠妃请示。”
    他这里虽然没有什么异议,但该说的话也得说清楚。
    惠妃这里我帮忙游说,王守贞那里你要自己争取,而且这人情还是得记在高力士身上,可不是听你高承信胡咧咧。
    高承信听到这话后,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异色,他如此客气的态度多少有点做作之意,倒没想到张岱如许年纪对答便这样的滴水不漏。
    当然他更不知道,张岱想得更多的还不是眼前此事,而是要抓紧时间挖他们内官墙角。
    两人这里说着话,外间忽然响起奔马声,张岱这里向外望去,便见鲜衣怒马的王守贞又跃马入宅,王元宝等随从们则紧赶慢赶的跟随于后。
    “这位王太子仆,可真是意气风发、百无禁忌,若失涵养,恐难容之!”
    高承信见状后眸光一寒,语气带着些不满,但还是站起身来快步往轩阁下走去,等到楼下,神态已经恢复如常,客气中带着几分谦卑。
    张岱也随之一同出迎,刚刚走到轩阁外,正骑着马在这开阔庭院里打转玩花活儿的王守贞便向他招手,神态张扬恣意:“张郎,又相见了!今日出行怎不骑日前所赠那匹青海骢?那马与我此骑还是同胞,若引相见,马性更欢,更肯使力!”
    “名驹良种,仍在厩中精饲,还未舍得役使其力。”
    张岱闻言后便微笑说道,他与王守贞并不熟悉,两次接触只瞧其人有些乖戾和混不吝,别的还没有看出太多。
    “这善心大可不必,马驹再神骏,也只是代步的畜生罢了。有的马性太躁,恐它乱性难使,还要骟了再用。旧从家父巡视群牧,经我手骟掉的名马便有百十匹多。”
    王守贞口中这么说着,一个翻身从马背上稳稳落地,显示出骑术很是精湛、动作很是飘逸。
    张岱不知道这家伙是故意的、还是有口无心,反正一旁的高承信脸色有点挂不住,他便也没接这话。至于随之同来的那些少年们,各自也都嬉笑有声。
    一行人登楼坐定,王守信又指着同行一名少年对张岱说道:“张郎名门俊才,也不要以为我等将门子弟难相处。我虽然文墨不精,但也有党徒精于文艺。
    这一个张三张荣崇,他耶虽是功勋赫赫的龙武官,但他却不爱武装爱文章,今年也取河南府解,或许来年还能与张郎同科出身!”
    “王郎谬赞了,我这些微文艺,怎敢与张郎相比啊!”
    被王守信点名的少年连忙从席中站起身来,并又向张岱欠身说道:“张郎妙笔雄文惊艳都下,某等河南府取解乡贡都闻之心折、自叹弗如。
    今日相见,心甚好奇,张郎何不于乡籍取解、转要投奔京兆?若不然,某等或可同案取解,亦是一幸啊!”
    张岱倒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一个河南府今年的乡贡,他这几天正打算有机会收拾一下姚闳,闻言后当即叹笑道:“河南府功曹姚闳与我有隙,所以不向其案取解。请问张三郎可有闻河南府今年府试有举解不公之事?若有落选乡贡恃才不平,我倒愿再为举之!”
    之前情势窘迫,他虽然受到姚闳刁难,但也无暇与之计较。如今他解试已过,他爷爷也重回朝班,他倒有时间跟这姚闳慢慢玩。
    所谓去刨了姚崇的坟,那是逼不得已的下流计策,他自己对姚崇这开元名相还是挺尊重的,没有必要也不必去亵渎其身后。
    不过对于这姚闳,该报复还是得报复。真要发现其取士不公、有什么遗珠之憾,他也乐得帮助,既能打击敌人,还能提携才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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